換一種語言讀金庸(六)
中國網(wǎng) 2018-05-07 09:45
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”,翻譯也是如此。絞盡腦汁譯出來的東西,自己首先就不滿意,但又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得更好,這大概是學(xué)外語做翻譯的人共同的煩惱。
我在前一篇文章中談到黃蓉在一家小酒店點菜時叫的“梨肉好郎君”的英譯。Anna Holmwood 的翻譯是“......and some pear, done in the style of Lord my Master”。我不贊成“done in the style of Lord my Master”的譯法,可自己又拿不出更好的方案,很是郁悶,有一種如鯁在喉,不吐不快,卻又吐不出來的感覺。
“五一”長假在家看某衛(wèi)視的綜藝節(jié)目,偶然看到屏幕上出現(xiàn)“小鮮肉”三個字,心中一動?!靶□r肉”是當(dāng)今的流行語,意指俊美少年。那么“梨肉好郎君”中的“好郎君”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呢?很有可能。不論是宋朝還是今天,吃零食的多是年輕女子,而梨肉果脯色鮮味美,是典型的女孩子的菜。她們會不會把自己對意中人的想象寄托在一盤果脯上呢?如果是這樣,“梨肉好郎君”可以譯為“Sweet Boy Preserved Pear”。
唉,連一盤果脯都翻來覆去搞不定,足見翻譯之難!
Anna Holmwood 翻譯的《射雕英雄傳》在名稱的處理上有很多值得我們學(xué)習(xí)和借鑒的地方。首先是書名中的“雕”,到底是什么鳥?很多人會把“雕”翻譯成eagle,這當(dāng)然沒有問題,但eagle往往泛指鷹科猛禽。其實蒙古人、契丹人和女真人最喜歡的,是一種他們稱作海東青的鷹科猛禽。《本草綱目·禽部》記載:“雕出遼東,最俊者謂之海東青?!?海東青體型不大,但迅捷矯健,凌空俯沖,疾如閃電,很少有狐兔能從它的喙爪下逃脫。金庸書中所描寫的大雕,體型巨大,可以馱載著郭靖和黃蓉凌空飛翔,有點兒像《阿凡達(dá)》中的神鳥。所以,譯者選擇了Condor來翻譯個“雕”字。Condor翼展可達(dá)三米,最大的可以達(dá)到5米,體型與金庸的描述最為接近,但它卻生活在南美。而亞洲的雕,包括東北的座山雕,都達(dá)不到金庸的標(biāo)準(zhǔn)。無奈之下,翻譯做了變通,來了個“洋為中用”,借用了南美大雕(康多兀鷲)的名字。對此,Anna Holmwood 是這樣解釋的:
“This is fiction, after all. And Jin Yong's work already belongs to a collective imagination, even in English.”
小說畢竟是小說,是想象力的產(chǎn)物,中外皆然。也許,南宋時期真有南美大雕的一脈遠(yuǎn)房親戚生活在蒙古高原,也未可知。
還有一個例子就是“小紅馬”的翻譯。在小說中,小紅馬和白雕一樣,一直伴隨著主人公,它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坐騎和獵鷹,而是整個故事的重要角色。Anna Holmwood沒有簡單地將小紅馬譯成Little Red Horse,而是給它取了一個蒙語名字Ulaan(烏蘭)。Ulaan在蒙語里是紅色的意思,很多蒙古族女孩子的名字叫烏蘭,如烏蘭其木格、烏蘭圖雅。用這個名字稱呼小紅馬,遠(yuǎn)比Little Red Horse更親切、更生動。Anna Holmwood 不僅煞費(fèi)苦心地為小紅馬取了一個蒙古名字,還特意在譯文中增加了一句話:"From now on, you will be called Ulaan," Guo Jing whispered. (“從現(xiàn)在起,你就叫烏蘭吧,” 郭靖悄悄地對小紅馬說。)
我在網(wǎng)上查了好幾個《射雕英雄傳》的版本,也沒見到這句話。我猜想這是譯者為了讓外國讀者方便順暢地閱讀以后的章節(jié)而做的鋪墊,屬于典型的“再創(chuàng)作”。必要的增減,是翻譯中常用的方法,但前提必須是忠實、自然、流暢。
金庸的江湖,是一個復(fù)雜的社會體系,有各種幫、派、教、會、道、門,翻譯成clan, school, sect, society, way and gate, 行不行?那么多的人名、綽號、武功、招式、穴位、兵器,想多了都眼冒金星,更何況是翻譯!黃蓉使用的峨眉刺怎么譯?如果只說“Emei Needles”,外國人還是搞不明白那是什么樣的“針”,所以,還要進(jìn)一步解釋,告訴讀者這是一種traditional weapon in the Chinese martial arts that originated from Mount Emei and consist of two metal rods with points, attached to a ring that is worn on the middle finger. They are designed to confuse the enemy so that the attacker can get close enough to punch (中國武術(shù)傳統(tǒng)兵器,系兩根帶尖兒鐵棒,中間有一鐵環(huán),套于中指,可以轉(zhuǎn)動。用于迷惑對手,近身攻擊)??墒牵f時遲那時快,等你解釋清楚了,戰(zhàn)斗早結(jié)束了!狼牙棒譯成wolf-fang club, 外國人倒是容易理解,因為過去英國也有類似的兵器??墒强骆?zhèn)惡的毒菱、曲三的鐵八卦呢?
最讓人頭疼的是眾多人物的綽號。鬼門龍王沙通天的四個徒弟,號稱“黃河四鬼”——Four Daemons of the Yellow River,分別是斷魂刀沈青剛,追命槍吳青烈,奪魄鞭馬青雄,喪門斧錢青健。
Anna Holmwood是這樣處理的:
Shen Qinggang the Strong, whose weapon is a saber called the Spirit Cleaver.
Wu Qinglie the Bold fights with a spear called the Dispatcher.
Ma Qingxiong the Valiant is known for his Soul Snatcher Whip.
Qian Qingjian the Hardy is armed with a pair of axes known as the Great Reapers.
強(qiáng)者沈青剛,使一把大砍刀,號稱靈魂殺豬刀;
猛者吳青烈,使一桿長槍,號稱送命槍;
勇者馬青雄,善使長鞭,號稱奪魄鞭;
健者錢青健,使一對板斧,號稱強(qiáng)力收割機(jī)。
名字有了,兵器有了,“剛猛雄健”四個字分別用“the Strong, the Bold, the Valiant, the Hardy”加以呈現(xiàn),甚至連綽號也盡可能譯出來了。能到這個程度,已殊為不易,至于外國讀者懂還是不懂,那就看他們的悟性了。
名字真是最難翻譯,要不然嚴(yán)復(fù)也不會因“一名之立”而“旬月躑躊”了。寫到這里,忽然想到《論語》里的一句話:“名不正,則言不順;言不順,則事不成?!?原來孔子2000多年前就看出來名字是最難搞定的了,如果名字用得不準(zhǔn),語言就不順;語言不順,翻譯工作就做不好(則事不成)。哲人就是哲人,一部《論語》,不論什么時候讀,都會給人以啟發(fā)。
作者:王曉輝
來源:中國網(wǎ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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